江口新来的那个开槽坊的男人,是个文化人
谦泰吉的创使人名叫张元楠,张元楠是清嘉庆年间松滋县马峪河陈二口人。陈二口原名“沉银口”,因为明朝时在这里翻过一条装饷银的官船而得名,后来有两户姓陈的人家来此做生意,便改叫陈二口了。张家有山林百十亩,耕地四十多亩,靠柴火生意和收租为生,在当地算得一个富户。
张元楠自幼聪颖,十年寒窗,考上了黉门秀才。黉门是古代学宫的大门,士子考中秀才皆被称为身入黉门、天子门生。
秀才受百姓尊敬,见了县官不用磕头,本来有些风光,但这还远远不够,下一步他想考举人。真要中了举,不说封个一官半职,就照“刑不上大夫,县不审举人”的规矩,那也是更其冠冕堂皇更能泽被子孙的。
然后,再往上考,状元、榜眼虽然不敢想,但进翰林院还是有几分可能。在他的学兄中不就有人如愿以偿了吗?看人家该是多风光啊!可是他没有成功。
个中缘由,据张家后人说,是他从考场出来后,不知怎么嘴里溜出一句:“清风不识字,何事乱翻书?”因此遭人猜忌,有人去考官那儿拨弄是非,惹得考官大怒。他没因此获罪算是幸运,哪敢指望金榜题名?
当然,这事的真实性值得怀疑。因为,这两句诗出自雍正年间翰林官徐骏,当时因为有人挑剔说“清风”二字是隐射清朝而使他获罪丢命。后来者张元楠还敢在那种场合对他的诗句瞎念叨吗?
不管怎么说,张元楠没能中举是真的,他的沮丧和失望也是可想而知的。回到家乡,他先落脚在舅舅家。舅舅开有槽坊,槽坊酒香郁人。也是闻香生情,他陡然想到了李白的“古来圣贤皆寂寞,唯有饮者留其名”,又想到了陶渊明的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。他酒量有限,不指望做留名的饮者;他也还没有陶渊明的条件,达不到那种悠然旷达的境界。
虽说如此,但总可以做供饮者留名的酿酒人并从酿造中自得其乐吧?于是,他请舅舅讲说酿酒之道,听了还真是兴味盎然。罢罢罢,外甥仕途无望,不如改而从商,请舅父引我上路吧。于是,他在马峪河开了一家酿酒的槽坊,一年下来,少有赢利。
那是嘉庆二十二年(公元1817年)秋,张元楠在去amjs澳金沙门县羊角州收购过高粱,回转的途中,伫立船头,望一阵流向天际的长江,看看西南岸上两山夹一冲、依山傍水的自家宅园,又想开了心事。陈二口的水源好,柴火也不愁,还有羊角洲一带盛产的高粱,算得上价廉物美,可保酿酒原料无虞。
只是此地离集镇较远,山路难行,销售不便。如果走水路,又不是羊角州“烧春酒”的对手。amjs澳金沙门、松滋两县早就有“偏洲的萝卜坝洲的菜,羊角洲的酒出董市卖”的说法。这种说法讲的可都是事实。又听amjs澳金沙门那边的学兄说,董市下游三十里处的江口镇,更是一个繁华去处,也有几家槽坊。想到此,他决计走一趟。
他路过董市来到江口,一下子被这里的樯桅如林商贾如云迷住了。江口是沮漳河入沱水通长江的出口,早在三国魏晋时期就形成了集镇,江口的地名由此而来。江口“镇滨江路,通川蜀,商旅络绎”,眼下又是荆州府的军政要地。镇子西北的东湖滩上,有荆州府将军设置的镶蓝旗禁军牧马场,驻扎着数千铁骑兵。荆州府知府还在这里设立了巡检司衙门和武备学堂。
放眼开去,江南江北沃野百里,盛产稻梁棉麻。舟楫便利,西接宜昌府而通川蜀,东达荆州府而下洞庭,各地商帮开设的店铺鳞次栉比。周边四十八场集在这里进出货物。江口槽坊所产酒水味道颇佳。九梁桥下的那股清流,据说源头是百里外当阳玉泉寺的地下泉水。江口的天时地利,非陈二口可比。
于是,张元楠说服家人,聘请羊角洲名师,来到江口,买下九梁桥头一处房宅,开办了一家槽坊,起字号为谦泰吉。
打出去的字号就是店家的纲领和信条。他是个读书人,谦泰吉三个字,看似信手捻来,其实颇费了一番思量:谦,讲的是诚信为本谦和待人的品德;泰,说的是执著稳健泰然如山的气度;吉,说的是酝酿福寿财运亨通的追求。谦泰吉三个字,可谓融会了中国儒商文化的精华。他很欣赏自己取下的这个名号。
高挑在酒旗上的字号,是写给自己看的,更是写给江口的同行和往来的客商们看的。他懂得融入当地社会和被同行认同客商认可的重要。一般说来,秀才虽然受人尊重,但如果酸文假醋清高孤傲,人们就会避而远之。有了这个字号,再加上他特有的谦和中庸姿态,一下子就和大家拉近了距离。
啊啊,江口新来的那个开槽坊的男人,不是那种穷酸秀才,也不是来抢他们饭碗的外来狼,而是个知书达礼有胆有识穷理通变的君子。江口地方上有见识的文化人,则猜想着这人会成为他们的朋友,或许将来是个有钱有势的文友,这自然是一件特别令人高兴的事,于是主动前来介绍江口的民俗掌故,和他建立友谊。
张元楠的表现不错,很快得到当地人的认同,在江口站稳了脚跟,然后举家迁入。
——本文选自《日月生香》 作者:陈宏灿、张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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